我把羊群赶上冈坡，

阳光在麦苗上驱赶露珠。

我用不标准的口号，

教它们分辨杂草和庄稼，

像你在黑板上写下的善良与丑陋，

从这一点上我们达成共识。

下雨了，你说玻璃是倒挂的溪流，

诗歌是玻璃本身。

你擦拭着玻璃上的尘埃，

而我正把羊群和夕阳赶下山坡。

——《我把羊群赶上冈坡》

2019年2月，以放羊为生的农民李松山13首诗作被《诗刊》刊登，这首《我把羊群赶上冈坡》正是其中的一首。

掌声、荣誉一涌而来，让小学还没毕业的他有些措手不及，此后，李松山的人生轨迹有了改变。

2020年，40岁的李松山获得由中央宣传部、农业农村部联合授予的“乡村阅读榜样”荣誉称号。

下午放羊时，李松山会躺在草丛中看书。 受访者供图

10岁接过放羊鞭，边放羊边写诗

从舞钢市尚店镇李楼村出来，走10分钟，就到了李松山经常放羊的地方——扶拉王河。在这里，他不仅可以悠闲地让羊群在河边吃草，也可以短暂地放松自己，一般他一待就是两个小时。

曾经，李松山也想象着跟村里的同龄人一样，通过上学、努力读书走出李楼村，但是4岁那年的一场发烧，因救治不及时发展成脑膜炎，让他留下了一生的遗憾。直到现在，他说话仍有些口齿不清，左手、左脚行动都不太利索，这给他的生活增加了不少困难。

9岁那年，李松山患上了癫痫病，那时他刚上小学四年级。尽管他从未想过放弃学业，但是病情还是拖累了他。无奈之下，辍学第二年，李松山便接过了放羊鞭，开始放羊。那个时期是李松山一生中最为消沉的时光。

这样的放羊生活，一眨眼就是几十年。李松山的羊群现在有15只之多。如果没有诗歌，李松山现在唯一的生活可能就是放羊了。李松山至今记得，弟弟李松林读高中时，他曾在弟弟的练习册背面写过几句话，当弟弟李松林看到后，大吃一惊：“这是现代诗！”李松山被弟弟的这句话给鼓舞到了，从此，他的写作就一直没有中断过。

放羊生活并不全是李松山写诗的源泉，但在他的诗歌里，羊群是不可缺少的。“写诗，什么原因我说不上来，也许是被眼前新鲜的事物击中，勾起内心深处的涟漪。”李松山说，“放羊时很无聊，就看书，看得多了，就有想写的冲动，加之诗歌是一个比较自由的体裁，自己也比较向往自由的生活。”现在每天早上5点钟醒来，李松山就窝在被窝里看书，多数时候，他还会用手机记录一下自己刚写过的诗歌。放羊时，李松山总是习惯带本书。如今，学会用手机阅读后，他就在手机上浏览诗歌类公众号。

2020年，李松山的第一本诗集《羊群放牧者》出版。《羊群放牧者》收录了李松山从2016年至2019年创作的135首诗歌，内容主要以乡村生活为主，分为三部分。第一章“失眠者”是写给朋友的赠诗，后两章“两只羊”和“畅想者”是围绕生活感悟、李松山身边的人和事所创作。《诗刊》主编李少君对他的评价是，他的文字很高级。

在他的诗歌中，经常会出现羊群、山岗、麦田、蓝天，李松山认为这些是实实在在的生活。有人曾拿他和余秀华比较，称他为“河南版余秀华”，但他觉得李松山就是李松山，每天放羊的李松山。

9月1日，李松山告诉记者，目前，诗集卖出3000多本。作为村里的低保户，李松山种地一年可以收入4000块钱，每季度有八九百块钱的救济金，卖出诗集对他而言除了荣誉，也是“雪中送炭”。

如今，李松山和老母亲依然在老家生活，并且一次次地拒绝了弟弟李松林邀请去城里生活的请求。自2019年走红后，三年来，李松山的生活依旧是一手拿着鞭子放羊，一手拿着笔写诗。

《帕斯选集》已被翻得卷边

“长势如何那是麦子的事情。”在诗歌的王国里，李松山总能在不经意间，写出让人意外的句子，他还给自己起了个笔名——“山羊胡子”。

除了放羊、写诗外，读书是李松山平日里最喜欢的事情。尽管很早就辍学了，但是李松山还是克服各种问题坚持学习。书里的有些字不认得，李松山就先念半边字，然后向字典学习，跟着电视上的字幕学习。李松山认为，读书时，自己的内心很充实，也能让浮躁的心灵沉静下来，“那是另一个空间，让人很痴迷。”

在他的卧室里，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占据了半面墙，书桌上的《帕斯选集》早已被翻得卷边，他也记不得看了多少遍了。“看别人的诗集能给我带来共鸣，达到心灵的愉悦，激发写诗的可能性。”李松山说。

只要坐在书架旁，李松山的心就会静下来，“少部分是我买的，很多书都是从朋友那边借过来的，大多是文学类的书。”李松山说。在读过的书籍中，李松山说，他对路遥的《平凡的世界》印象很深，“看路遥的《平凡的世界》，我记了整整六本笔记。”

在《平凡的世界》中，孙少平是一个积极进取，敢于拼搏的青年。生在农村，学习环境相当艰苦，忍饥挨冻，始终不放弃；经历挫折，反而更加勤奋。而孙少安系孙少平之兄，6岁开始干农活，13岁辍学帮助父亲支撑起风雨飘摇的家。“书里孙少平、孙少安的遭遇和个人经历，让我很感动。”李松山说，开始的时候读路遥的书，后来涉猎国外文学作品，偶尔也会读一些唐诗宋词元曲之类的书。

希望家人过得更好一些

“诗歌给我回馈的就很现实，为我带来了‘颜如玉’，这是最现实的。”李松山说，通过诗歌，他的人生从一个人走到了两个人。

2020年年底，一个偶然的机会，李松山认识了他现在的爱人孙丽华（笔名孙丽）。两人以诗为媒，又相互欣赏、共同创作。李松山常常在孙丽的诗歌里沉醉徜徉，孙丽也时不时以《梁祝》中“小九妹”的典故借喻暗示李松山，天长日久，两人彼此成了“最能读懂对方内心的那个人”。

我忽略掉你所有的缺点

我们只负责爱和爱你的能力

宽容而又自私

每一个清晨醒来，我面带微笑

如一夜清露，清除掉你脸颊和枝叶上的

灰尘以及沃伦斯基

——《晨 曲》（孙丽）

李松山和孙丽因诗歌结缘，在一起读书谈诗写诗，从相识、相爱到相守。“她有个性，会生活，也体贴温柔。”李松山直言，这是阅读带给他最好的礼物。2022年7月20日，李松山和孙丽举行婚礼。李松山说：“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活很充实很幸福，对生活充满了希望。”

现在李松山出去放羊的时候，孙丽就在家做饭、收拾房间，偶尔孙丽也会跟他一块儿去放羊。他说，将来还会继续读书，想做个小生意，或者扩大养殖规模，生活毕竟也需要养家糊口。

四十不惑，从心而已。日复一日地放羊，他的梦想已不仅仅是继续放羊了，李松山告诉记者，现在他希望家人过得更好一些。